第33章 血染龙袍

黑礁屿的喧嚣与血腥,被急速抛在身后汹涌的灰蓝色波涛之中。禁军庞大的舰队,如同归巢的巨鲸,劈开海面,朝着扬州方向沉稳而快速地驶去。主舰楼船的顶层舱室内,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冰。

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味、血腥气,混杂着炭火盆散发的微暖,在封闭的空间里沉甸甸地弥漫。萧景琰躺在临时铺设的锦榻之上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如金纸,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。那身象征至尊的龙袍,早已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,右肩胛处临时包扎的布条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,晕开一圈圈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。毒素的侵蚀和失血的虚弱,如同无形的巨手,正将他年轻而顽强的生命之火,一点点地掐灭。

“快!快!再快些!” 沈砚清素来沉静如古井的脸上,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。他半跪在榻前,修长的手指搭在萧景琰冰冷的手腕上,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搏,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弦。他不断地催促着舱外值守的暗影卫,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:“催动所有风帆!通知所有舰船,不惜一切代价,全速前进!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扬州码头!御医!让扬州城所有最好的御医,在码头候着!陛下若有闪失,我等万死难赎!”

他的指尖冰凉,不是因为天气,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。他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如何在北疆尸山血海中崛起,如何以铁血手腕扫平内忧外患,如何在绝境中依旧挺直脊梁,挥剑指向敌人……他绝不能倒下!绝不能!

“沈……沈大人……” 一名须发皆白、穿着暗影卫随军医官服饰的老者,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,双手沾满了鲜血,声音带着哭腔,“陛下……陛下肩胛的弩箭虽已拔出,但创口极深,且淬有剧毒!此毒……此毒霸道异常,老朽……老朽只能以金针封穴,辅以百年老参吊住元气,暂时压制……若要拔除……非……非宫中药石齐备、国手齐聚不可啊!如今海上颠簸,陛下失血过多,元气大损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

老医官的话没有说完,但那份绝望的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整个舱室。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。

“住口!” 赵冲如同一尊染血的杀神,猛地从舱门口踏入。他身上的玄甲沾满了海盗的污血和碎肉,腰间长刀犹自滴落着暗红的血珠,浓烈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。他看都没看那瑟瑟发抖的老医官,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萧景琰,那眼神,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撕碎!

“陛下若有不测,” 赵冲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刮出的寒风,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本将军必先屠尽顾家九族!鸡犬不留!再提兵出海,将东海王余孽挫骨扬灰!最后……” 他猛地转头,那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扫过舱内所有人,包括沈砚清,“本将军自刎于陛下灵前!以死谢罪!”

森然的杀气,让舱内温度骤降。没有人怀疑赵冲话语的真实性。这位暗影卫指挥使,是皇帝手中最锋利、也最忠诚的刀。刀若失主,必先饮仇敌之血,再饮己血!

沈砚清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。他知道,此刻任何慌乱都于事无补。他看向赵冲,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:“赵指挥使,当务之急是确保陛下能撑到扬州!你立刻去舰首,亲自督航!任何敢延误航速者,立斩!另,传令下去,所有舰船,升起陛下龙旗!所有水手兵卒,齐声高呼‘陛下万胜’!务必让陛下听到!听到这胜利之声!听到这……万千将士的祈盼!”

赵冲深深看了一眼沈砚清,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萧景琰,重重一点头,如同旋风般冲出舱室。

很快,主舰桅杆顶端,那面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巨大玄色龙旗,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狂舞!紧接着,整个舰队,所有战船的桅杆上,一面面玄龙旗帜迎风招展!如同黑色的怒潮,宣告着真龙的威严!

“陛下万胜——!”

“陛下万胜——!!”

“陛下万胜——!!!”

低沉雄浑的呐喊声,起初只是旗舰上的数百禁军,旋即如同燎原之火,迅速蔓延至整个舰队!数千名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士兵,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所有的忠诚、所有的敬仰、所有的祈盼,化作这震耳欲聋、响彻云霄的怒吼!声浪如同滚滚惊雷,压过了呼啸的海风,压过了舰船的破浪声,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海域上空,久久回荡!

这并非胜利后的欢呼,而是向死神发出的、最悲壮的挽歌与挑战!

舱室内。

那雄浑的、带着铁血气息的呐喊声,如同穿透迷雾的晨钟,隐隐约约地传入萧景琰混沌的意识深处。

“……胜……万胜……”

微弱的声音,如同呓语,从他苍白的唇间艰难地溢出。

“陛下!陛下!” 沈砚清猛地握紧萧景琰冰凉的手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,“您听到了吗?将士们在为您呐喊!我们赢了!黑礁屿破了!东海王主力尽丧!顾鼎文那条老狗已经被生擒!陛下!您醒醒!江南的百姓在等着您!天下在等着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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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顾……顾鼎文……” 萧景琰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,仿佛这深入骨髓的名字,唤醒了他最后一丝顽强的意志。他似乎在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,努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。

“对!顾鼎文!就在后面的囚笼里!陛下!您一定要撑住!亲眼看着那条老狗受审伏诛!” 沈砚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鼓舞,他紧紧握着那只冰冷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传递过去。

或许是那响彻云霄的“万胜”呐喊,或许是沈砚清那带着无尽期盼的话语,又或许是骨子里那股不灭的帝王意志在挣扎……萧景琰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,虽然依旧微弱,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可能断绝。

舰队尾部,一艘专门用于押送重犯的坚固囚船。

冰冷的精钢铁笼,如同巨大的兽栏,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固定在甲板中央。海风呜咽着穿过铁栏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

顾鼎文像一滩失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,蜷缩在笼子的角落。他身上的紫袍早已破烂不堪,沾满了血污、泥泞和呕吐物。右腕处只剩下一个被简单包扎、依旧不断渗血的断口,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,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压抑的呻吟。曾经算无遗策、睥睨江南的枭雄气度,荡然无存。此刻的他,只是一个被彻底打断脊梁、在恐惧和痛苦中苟延残喘的老迈囚徒。
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 顾鼎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咳得蜷缩成一团,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涎水。脏腑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搅动,那是强行服用秘药和遭受炮击震伤的双重反噬。他艰难地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透过铁栏的缝隙,望向主舰的方向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有刻骨的怨毒,有深入骨髓的恐惧,更有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彻底的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