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暗流与惊蛰

养心殿内,沉香袅袅,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沉重。烛光在琉璃罩内跳跃,将沈砚清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身后挂着的《大晟坤舆全图》上,仿佛一道忧虑的烙印。

他面前的紫檀案几上,摊着两份密报。一份字迹潦草,带着江南水汽的微腥,是昨日送达的;另一份墨迹新干,笔触冷硬如铁,是刚刚由一名代号“墨鸦”的玄字号暗影卫亲手呈上的。

沈砚清的手指,骨节分明,此刻却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,像他心头那根绷紧的弦在无声震颤。他的目光在两张薄薄的纸片间来回扫视,最终定格在新报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字迹:

“西城废庙,丑时三刻。林岳现身,布衣简行,反侦娴熟。于断墙处启暗格,投蜡丸一枚。手法精妙,疑似‘鬼手七窍’之术。经查,暗格内已空,蜡丸去向不明。其行踪诡秘,归途无迹。渊墨大人已亲至,目击全程,未惊动,未追踪。”

“鬼手七窍”!

沈砚清的瞳孔骤然收缩。这并非市井流传的普通盗术,而是前朝臭名昭着的“影阁”秘传的联络手段!那影阁,如同依附在帝国肌体上的毒瘤,专行刺探、暗杀、颠覆之事,手段阴狠诡谲,在大晟太祖开国时被连根拔起,余孽流窜北地,与草原诸部勾结,是大晟历代帝王心头的一根毒刺!此术重现,意味着什么?

再结合昨日那份密报——顾承业伏击所用的特殊劲弩,熔铸重炼的金银,地下钱庄“通海号”与北地豪商、前朝隐秘势力的关联,还有林岳那“触犯门规”、“讳莫如深”的太岳山背景……

所有的线索,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,最终都无声地缠绕向那个在禁苑演武场上,每日与年轻天子近身相对、指点其武艺的年轻人——林岳!

他不是简单的武学奇才!他是带着前朝影阁印记的暗桩!是潜伏到陛下身边的毒牙!他与那神秘蜡丸背后的势力,与北地,与通海号,甚至与江南顾家余孽的反扑,必然存在着千丝万缕、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!
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沈砚清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,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!陛下!陛下此刻正与这头危险的孤狼朝夕相处!演武场上,拳脚相交,呼吸可闻!赵冲那个莽夫还对他推崇备至!这简直是引狼入室,将帝王置于刀锋之上跳舞!

“好胆!”沈砚清猛地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簌簌作响。他清俊的脸上再无半分温润,只剩下铁铸般的森寒与凛冽的杀机。那双锐利的鹰眸,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,几乎要穿透殿宇的阻隔,将那个林岳焚成灰烬!

他霍然起身,几步冲到殿门前,猛地拉开沉重的殿门。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瞬间涌入,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。门外廊下,两名值守的禁军甲士立刻躬身。

“传渊墨!立刻!马上!”沈砚清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滔天的怒意,“再派人去演武场!告诉赵冲,今日陛下练功,到此为止!立刻护送陛下回宫!不得有误!”

“遵命!”甲士被尚书大人从未有过的失态惊住,不敢有丝毫怠慢,一人飞奔而去,另一人则立刻敲响了传令的铜钟。

急促的钟声穿透风雪,在肃杀的宫禁上空回荡。沈砚清站在殿门口,任凭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粒扑打在脸上,胸膛剧烈起伏。他看着远处禁苑演武场的方向,眼神焦灼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。陛下!陛下!千万……莫要出事!

演武场。

寒意刺骨,细碎的雪沫被风卷着,如同冰冷的沙砾抽打在脸上。青冈石地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,又被不断滴落的汗水融化出深色的印记。

萧景琰赤着上身,只着一条玄色长裤。汗水如溪流般顺着他精悍的脊背沟壑蜿蜒而下,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白气。隆起的肩胛骨如同收拢的龙翼,每一次发力都带动背肌如钢铁般虬结贲张。他沉腰坐胯,双脚如同两枚深扎入大地的钢钉,稳稳踏在那最低矮的两根梅花桩头之上。

桩头圆滑冰冷,沾了雪沫更是湿滑难立。但他站得极稳,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竟隐隐透出一种山岳般的沉凝感。这与他初上桩时那摇摇欲坠的模样,已是天壤之别。林岳所授的“踏雪寻梅”桩功,那份对筋骨、气息、重心的极致掌控,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融入他的身体本能。

“呼——吸——”

“意守丹田,气贯涌泉……勿贪勿急,如履薄冰……”

林岳清冷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。他站在桩阵之外,目光专注地落在萧景琰身上,细致地观察着他每一次细微的重心调整,每一次呼吸的深浅变化。他的指点精准而简洁,直指要害。

萧景琰闭目凝神,全力感知着身体内部那奇异的律动。足底涌泉穴仿佛真的与冰冷的桩头连接在了一起,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,随着深长的呼吸,从足底升起,沿着脊柱缓慢上行,冲刷着四肢百骸的疲惫与寒意。他能清晰地“听”到脚下木桩那极其细微的嗡鸣,那是自身力量传导、桩体回应的奇妙共振。每一次成功的稳定,都带来一种掌控自身、进而掌控外物的强大信心。这信心,远比抡起那沉重的石锁更加深刻、更加内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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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!陛下进境神速!这份定力与悟性,已得桩功三昧!”林岳眼中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许。他看得出,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,不仅有着可怕的意志力,其根骨悟性更是万中无一。这份天赋,足以让任何武学宗师心动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钟声,穿透风雪,遥遥传来!正是养心殿方向示警的钟声!

林岳和萧景琰同时脸色一变!

林岳清澈的眼眸深处,一丝极细微的波澜瞬间荡开,快得几乎无法捕捉。他猛地转头望向钟声来源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。出事了!而且绝非小事!否则沈砚清绝不会动用这种级别的示警!是冲他来的?还是……北边有变?他昨夜投出的蜡丸……?

萧景琰霍然睁开双眼,眸中精光爆射,如同沉睡的猛虎被惊醒!他足下猛地发力,身体如同离弦之箭,竟直接从桩头上稳稳地飘落在地,溅起几点雪泥。那沉稳如山的气势瞬间被一股凌厉的帝王威压取代!

“陛下!”赵冲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,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,神色凝重地疾奔而来,铠甲在奔跑中铿锵作响。“养心殿示警!沈尚书急令!请陛下即刻回宫!”他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四周,尤其在林岳身上多停留了一瞬,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。多年的沙场直觉告诉他,这钟声敲响的,必然是泼天的大事!

林岳迅速收敛心神,恢复了惯常的平静,对着萧景琰躬身行礼:“陛下,安全为重。”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澜从未发生。

萧景琰的目光如电,在赵冲的凝重和林岳的平静之间快速扫过。他抓起旁边架子上的外袍,利落地披上,系紧腰带,动作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
“走!”他沉声下令,大步流星地朝着养心殿方向走去,步伐沉稳有力,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。风雪吹动他的衣袂,猎猎作响。

赵冲立刻带人严密护卫左右,铁甲铿锵,肃杀之气弥漫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