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州城头,朔风如刀,卷动着残破的旌旗猎猎作响。远处,北狄大营连绵的营火在昏沉的天幕下明灭,如同蛰伏巨兽的冰冷眼眸。
城楼箭阁内,炭盆烧得正旺,驱散了几分塞外的严寒。萧景琰一身玄色常服,肩披墨狐大氅,正凝神看着手中一份刚刚由暗影卫密使送抵的羊皮卷。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年轻却已沉淀下远超年龄深沉的脸上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
侍立一旁的禁卫军统领赵冲与云州守将郭崇韬,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手中的密报,脸上难掩期待与兴奋。金狼汗帐内的那场血腥风暴,早已通过暗影卫无孔不入的渠道,化作了这卷上的墨字。
萧景琰缓缓放下羊皮卷,指节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,打破了短暂的沉寂。
“咄吉,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喜怒,“在金狼汗帐内,亲手斩了哈桑。”
“好!!”赵冲猛地一拍大腿,声如洪钟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,“杀得好!哈桑这头北狄恶狼,手上沾满了我们大晟边军的血!咄吉自断一臂,痛快!陛下神机妙算,这离间之计当真妙绝!”
郭崇韬亦是精神大振,抱拳道:“陛下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!哈桑乃北狄军中宿将,统兵有方,悍勇难当。此獠一死,北狄军心必受重创,其麾下部落亦生嫌隙。云州压力,可暂缓几分了!”这位沙场老将眼中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。
然而,出乎二人意料的是,座上年轻的皇帝,脸上并未浮现出如他们一般的振奋之色。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,反而掠过一丝极淡、却不容忽视的忧虑。他微微蹙起眉头,目光越过跳跃的炭火,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,投向了更为遥远而沉重的方向。
赵冲性子最直,见陛下如此反应,心中不解,忍不住粗声问道:“陛下?咄吉已然中计,哈桑伏诛,此乃大胜!末将……末将观陛下神色,似乎……并无多少喜色?”
萧景琰收回目光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卷粗糙的边缘,轻轻叹了口气。那叹息很轻,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,压在赵冲和郭崇韬的心头。
“北疆战事,步步惊心,然咄吉其人,勇则勇矣,论及智谋韬略,远逊其兄颉利。他如今虽如困兽,爪牙仍在,却已入吾彀中,翻覆只在早晚之间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,“朕所忧者,非在眼前之敌,而在……京都。”
“京都?”郭崇韬神色一凛,瞬间明白了皇帝话中深意。御驾亲征已逾一年,天子坐镇于这烽火连天的边陲,远离帝国心脏。朝堂之上,暗流汹涌,岂能无忧?
“正是。”萧景琰微微颔首,眉宇间的忧色更深了几分,“沈砚清那边……已有旬日未曾有密报传来了。往常纵使无事,每三日必有平安信至。如今音讯全无……朕心中,总感不安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两位心腹爱将,“京都,乃国本所系。若根基动摇,纵使北疆大捷,又有何益?”
赵冲与郭崇韬闻言,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肃然。皇帝的话,像一盆冰水,浇醒了他们因局部胜利而升腾的灼热。是啊,京都!那看似平静的宫阙深处,才是真正能倾覆大晟江山的风暴之眼!
千里之外,大晟京都。
吏部衙署深处,一间燃着安神香的书房内,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吏部尚书沈砚清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,只是那温润如玉的眉眼间,此刻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。
一名身着黑色劲装、气息内敛如磐石的暗影卫单膝跪地,正低声禀报:“大人,城西三十里,黑石岗乱坟深处,发现一具男尸。尸体被野狗啃食过,面部……尤其严重,几乎糜烂。但根据残留的衣饰、身形特征,以及身上几处隐秘旧疤比对,经多方辨认……确认是隆盛行东家,钱万贯无疑。”
“钱万贯……”沈砚清薄唇微启,轻轻吐出这个名字,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缓缓划过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书房内只有香炉里青烟袅袅,和他指尖摩擦桌面的轻响,更添几分诡谲。
这个结果,意料之外,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北狄安插在京都的庞大暗谍网络,经过数月抽丝剥茧的探查,核心脉络已然清晰: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孙茂才,掌管钱粮调度,可窥探军需虚实;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吴庸,负责部分城防器械维护,位置关键;而作为掩护和资金枢纽的,正是这富甲一方、交游广阔的隆盛行东家钱万贯!
这三条毒蛇,最终都指向了盘踞在工部顶端的那个身影——工部尚书,李元培!一个位高权重,深得某些皇亲国戚“赏识”,在朝堂上树大根深的老狐狸!
沈砚清布局已久,雷霆出击。孙茂才在府邸密室中被堵个正着,吴庸于工部值房内束手就擒。唯有这钱万贯,仗着商贾身份,耳目众多,在暗影卫合围前嗅到风声,竟如泥鳅般滑脱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