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州城头,最后一面残破的北狄狼旗被大晟士兵用力扯下,如同破败的枯叶,飘摇着坠入城下堆积的尸骸与焦土之中。巨大的欢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,猛地从城内爆发出来,直冲铅灰色的苍穹!这欢呼声里,有劫后余生的狂喜,有胜利的宣泄,更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。
“胜了——!”
“北狄狗滚了——!!”
“云州保住了——!!”
士兵们相互搀扶着,靠在冰冷的城砖上,脸上糊着血污和尘土,咧开干裂的嘴唇,发出嘶哑却无比畅快的呐喊。有人仰天大笑,笑着笑着,眼泪却混着脸上的污垢滚落下来。有人瘫倒在地,大口喘着粗气,望着不再有箭矢飞来的天空,眼神空洞而茫然。更多的人,则是默默地看着城下那片被鲜血浸透、被战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土地,沉默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。胜利的代价,是无数同袍永远留在了这片焦土之下。
城内的景象,更是触目惊心。断壁残垣随处可见,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中,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烧焦的糊味、尸体腐败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息。幸存的百姓如同受惊的鼹鼠,从坍塌的房屋角落、地窖深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,脸上带着茫然、恐惧,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。孩童的哭声在废墟间断断续续地响起,更添几分凄凉。
萧景琰站在满目疮痍的城头,墨狐大氅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。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城下的焦土,扫过城内支离破碎的街巷,扫过一张张疲惫、麻木却依旧带着对生存渴望的脸庞。胜利的喜悦在他心中只停留了一瞬,便被更沉重的责任感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情绪所取代。
“郭将军,”他的声音沉静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传朕旨意:全军轮休!除必要警戒哨位外,所有将士,就地休整三日!军医全力救治伤员!阵亡将士,登记造册,厚加抚恤,骨殖妥善收敛,待来日……送归故里!”
“末将遵旨!”郭崇韬抱拳领命,声音也带着沙哑的疲惫,但更多的是对这道命令的感激。
萧景琰的目光转向城内:“云州……不能一直这样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,“传朕口谕:自即日起,云州重建,正式启动!所有能动的百姓,所有轮休的将士,皆参与其中!官府开仓放粮,按工计酬!工部匠作营随朕出京时所携工具、物料,即刻分发!朕,与尔等同在!”
话音落下,萧景琰竟不再多言。他猛地一撩大氅,露出内里紧束的玄色劲装,在郭崇韬和一众亲卫震惊的目光中,大步走下城楼,径直走向那片狼藉的废墟!
他没有走向临时搭建、相对完好的府衙,而是走向了离城门最近、一段被投石机砸得最狠的城墙豁口!
巨大的条石碎裂一地,混杂着冻硬的泥土和暗红的血冰。几名征召来的民夫和几个伤兵,正艰难地用撬棍试图挪动一块半人高的断石,个个累得满头大汗,却收效甚微。
萧景琰走到近前,二话不说,俯下身,双手直接扣住了那冰冷、粗糙、沾满污秽的断石边缘!
“陛……陛下?!”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石匠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撬棍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用力!”萧景琰低喝一声,腰背瞬间绷紧,手臂肌肉贲张!那看似并不特别魁梧的身躯里,爆发出惊人的力量!沉重的断石竟被他硬生生抬起了一角!
“快!搭把手!”旁边的士兵和民夫如梦初醒,震惊之余是巨大的激动!他们慌忙将撬棍插入缝隙,众人齐声呐喊:“一!二!起——!”
轰隆!
巨大的断石终于被合力撬动,翻滚着滚下土坡!
萧景琰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土,脸上沾了些泥点,呼吸微微有些急促,眼神却依旧锐利明亮。他看了一眼豁口,沉声道:“此处需立木为架,内侧夯土,外层再用条石包砌。老丈,您是行家,如何用料,如何排布,您来指挥!缺什么,直接报给工部的人!”
“哎!哎!草民……草民遵命!”老石匠激动得浑身发抖,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泥点、亲自搬石头的年轻皇帝,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了热泪。他这辈子,见过官,见过兵,何曾见过这样的“天子”?!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重建区域。
“快看!是陛下!陛下在搬石头!”
“天啊!陛下……陛下亲自在修城墙!”
“我没眼花吧?陛下他……”
无数的目光汇聚过来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。那些疲惫麻木的士兵,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,看着那道在废墟瓦砾间躬身劳作的玄色身影。他时而与匠人讨论着夯土的配比,声音沉稳;时而挽起袖子,和士兵们一起抬起沉重的梁木,汗水顺着额角流下;甚至在一个老工匠头顶有碎石松动坠下时,他猛地一步上前,用自己的后背挡了一下,碎石砸在肩甲上发出闷响,他却只是皱了皱眉,扶起吓得瘫软的老工匠,沉声问:“老丈,没事吧?”
小主,
“没……没事……谢……谢陛下……”老工匠语无伦次,老泪纵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