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刀锋紧贴着颈侧动脉,金属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,瞬间刺穿了阿古拉苍白的皮肤,激起一片细微的颗粒。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刀刃蜿蜒而下——那是被锋锐刀气割破表皮渗出的血珠。死亡的气息,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在头顶。
颉利单于拄着那柄钉死了咄吉的乌沉铁枪,胸膛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,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但他的手臂却稳如磐石,握着长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。那双深陷在苍白面庞上的眼眸,此刻如同两口凝结了万年寒冰的深潭,锐利、冰冷、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,死死锁定在阿古拉脸上,仿佛要剥开他每一层伪装,直视灵魂最深处。
“你就是阿古拉?”颉利的声音嘶哑低沉,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,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,“咄吉的……军师?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刀锋压迫皮肉的微弱滞涩感,以及两人之间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。周围跪伏的降兵、肃立的噬月狼骑,甚至连被两名狼骑死死按住的莫度,都屏住了呼吸,大气不敢喘一口。莫度双目赤红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死死盯着颉利架在阿古拉脖子上的刀,身体因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,却无法挣脱分毫。
阿古拉低垂着眼睑,长长的灰白眉毛遮挡住了他大半的眼神。面对这足以瞬间终结生命的刀锋,他的身体却并未如旁人预料般瘫软或颤抖。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在平复某种内在的波澜,随即缓缓抬起眼帘。
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,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与外表虚弱截然相反的、近乎可怕的平静。没有恐惧,没有乞求,只有一种洞悉世事、看透人心的深邃。
“回大汗,”阿古拉的声音同样嘶哑,却异常平稳,甚至带着一丝奇特的坦然,“正是微臣。”
“哼!”颉利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嗤笑,刀锋微微用力,那丝血痕瞬间加深,“咄吉的走狗?助纣为虐的奸佞?你们真以为……本单于会放过你们这些背主求荣、手上沾满我旧部鲜血的叛逆之徒?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炸雷,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赤裸裸的杀伐,“本单于的刀下,从不留无用之鬼!更不留……叛徒!”
最后一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,狠狠刺向阿古拉,也刺向周围所有降兵的心脏!莫度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也黯淡下去,只剩下彻底的绝望。
然而,阿古拉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脖子上那加深的痛楚和死亡的威胁。他甚至微微侧了侧头,避开刀锋最锋利的刃口,目光平静地迎向颉利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。
“我相信,”阿古拉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颉利的杀意,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,“大汗……是不会这么做的。”
“哦?”颉利眼中寒芒爆射,嘴角勾起一个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,“相信?你凭什么相信?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?还是凭你……那点可怜的利用价值?”
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。所有人都觉得这老军师疯了,死到临头还敢如此“狂妄”。
阿古拉却缓缓摇头,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苦笑:“非也。微臣相信,非因口舌,亦非因价值。老朽相信的……是大汗的智慧,是大汗身为北狄共主,肩负的……整个部族的兴衰存亡!”
他语速平缓,条理清晰,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,完全无视了颈侧的刀锋:
“其一,杀人易,服人难。大汗初返王庭,根基未稳。城外这数万降卒,人心惶惶,惊魂未定。他们之中,有曾追随咄吉的死忠,亦有被裹挟的无奈者,更有无数只求活命的普通士兵。若大汗此刻因一时之愤,斩杀老朽与莫度将军,乃至大肆屠戮降兵,则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——顺我者未必昌,逆我者必亡!此等酷烈手段,固然能逞一时之快,然则,恐惧之下,焉有忠诚?今日之屠刀落下,明日王庭内外,人人自危!各部首领,离心离德!看似稳固的统治,实则埋下分崩离析的祸根!此非雄主所为,乃自毁长城之举!”
阿古拉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,一层层剥开表象,直指核心。颉利架刀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,但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,审视的光芒却微微闪烁了一下。
阿古拉继续道,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:
“其二,大敌当前,岂容内耗?大汗可知,那云州城内的汉人皇帝萧景琰,绝非庸碌之辈?咄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,被他以坚城为盾,奇谋迭出,步步蚕食,最终落得惨败收场!此獠用兵,诡诈狠辣,更兼御下有方,深得军心民心!云州一战,汉军虽亦有损伤,然其筋骨未断,锋锐犹存!此刻,他们正厉兵秣马,修复城防,虎视眈眈!而我北狄,经此王庭内乱,精锐噬月狼骑亦有折损,降卒士气低落,各部惊疑未定,实乃百年来最虚弱之时!若大汗此时不致力于弥合内部分歧,凝聚人心,恢复元气,反而执意于清洗内部,自断臂膀……敢问大汗,待那萧景琰整合北疆,挟大胜之威,率虎狼之师再次北顾之时,我北狄……拿什么去挡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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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颉利胸前那狰狞的伤口,意有所指:“大汗神勇,手刃逆弟,重掌王庭。然,此等神勇,可一而不可再。北狄需要的,不是一个只能靠铁血杀戮维持统治的暴君,而是一个能带领整个部族走出困境、重振雄风、甚至……实现历代单于踏破中原夙愿的……真正雄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