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悬崖勒马

你的计划,如同一座用冰与血构筑的宏伟建筑。而现在,你正准备,为这座建筑,打下第一根、也是最重要的一根地基。

任何伟大的艺术家,在创作他最完美的作品之前,都需要进行无数次的、枯燥的、乏味的练习。他们会在废弃的画布上,挥洒颜料;会在廉价的泥胚上,雕琢雏形。

而你,即将进行的,是这个世界上,最精密、也最残忍的“艺术创作”。

你需要一张脸。

一张,足以让你洗去所有过往,让你在这座天子脚下、龙潭虎穴之中,如鱼得水的脸。一张,能让你从阴沟里的老鼠,摇身一变,成为有资格,坐在棋盘旁,与那些大人物们,对弈的“人”的脸。

凌晨的京城,空气清新而湿润。

一场夜雨,洗去了街道上的浮尘与血腥。天空,呈现出一种,如同水洗过的、干净的灰蓝色。

你,依旧是那个佝偻着背、满脸狼狈的书生。你戴着一顶破旧的方巾,将自己的半张脸,都藏在乱发的阴影之下。

你,像一滴水,汇入了京城苏醒后,那逐渐变得喧闹的河流之中,没有惊起一丝波澜。

你的狩猎,开始了。

你没有目的。或者说,你的目的,太过明确,以至于,你不需要去特定的地方寻找。

整个京城,都是你的猎场。每一个,与你擦肩而过的、活生生的人,都是你潜在的“猎物”。

你走在朱雀大街上,这里,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。两侧,是鳞次栉比的商铺,丝绸店、珠宝行、药材铺、酒楼……

一个穿着锦缎员外袍、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,在一群伙计的簇拥下,走出了自家的绸缎庄。他的脸上,堆满了精明的、油滑的笑容。

你,在人群中,冷冷地,看了他一眼。然后,在心中,将他否决了。

太胖了。你的《易筋缩骨篇》虽然精妙,但要将你这副精悍的身躯,伪装成那样一团肥肉,需要耗费太多的内力去维持,而且,破绽太多。更重要的是,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,每天需要接触的人,太多,太杂。任何一丝性格上的差异,都会被无限放大。

他,是一个不合格的“壳”。

你继续向前。

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、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,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,招摇过市。他的脸上,带着一种,被酒色掏空了的苍白,眼神里,充满了无聊与傲慢。

你,甚至没有,多看他第二眼。

这种人,看似风光,实则,只是一个被家族圈养的废物。他的社交圈,看似广阔,实则狭窄而固定。他的那些狐朋狗友,对他的了解,甚至超过了他自己。“取代”他,就像是,要在一个聚光灯下的舞台上,扮演一个你根本不熟悉的角色。

愚蠢,且毫无意义。

你的目光,需要的是那种,有一定社会地位,但又相对独立、孤独的存在。

他们,像是城市里的孤岛。自成一体,与外界的联系,稀疏而有规律。这样的人,才是最完美的、可以被替换的“零件”。

你离开了朱雀大街,转入了旁边一条,相对安静的巷子。

这里,少了商铺的喧嚣,多了几分书卷气。巷子的两侧,多是些书斋、笔墨铺,以及一些,看起来颇为雅致的院落。这里是京城里,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墨客,聚集的地方。

你的脚步,放慢了。

你的感官,提升到了极致。

你,闻到了“猎物”的气息。

终于,在一个卖旧书的书肆门口,你看到了他。

一个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。

他,正站在书肆门口,与那书肆的老板,轻声交谈着什么。

他的年纪,约在二十三四岁。身形,与你,有七八分相似,都是偏清瘦的类型。他的脸上,戴着一副斯文的、略显无奈的表情。五官,很清秀,但组合在一起,却又显得有些平庸,是那种,看过一眼,就很容易忘记的类型。他的身上,有一种,久居书斋的、干净的气息。但,又带着一丝,挥之不去的、因怀才不遇而产生的颓唐与落魄。

你的心,猛地,跳动了一下。

你的直觉告诉你,就是他。

这,就是一张,完美的“画布”!

清白,干净,有身份,却又无足轻重!

你没有立刻行动。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,悄悄地,隐匿在了街角的阴影里,开始,你的观察。

那个书生,似乎是想,将自己抄录的一些书籍,卖给书肆老板。但老板,只是摇着头,似乎在嫌弃,他的价钱太高。最终,书生无奈地,叹了口气,将手中的书卷,重新收回了怀里。他对着老板,拱了拱手,然后,转身离去。他的背影,有些萧瑟落寞。

你悄无声息地,跟了上去。你与他之间,始终保持着,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。你利用街边的行人、货郎的摊子、转角的墙壁,作为掩护。你的潜行,已经融入了你的本能。

那个书生,对此,毫无察觉。

你跟着他,穿过了两条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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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,走进了路边的一家笔墨铺。你,就在对面的茶楼里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,一边喝着最廉价的粗茶,一边继续你的监视。

他,在铺子里,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很久,最终,只买了一方最便宜的墨锭,和几张粗糙的草纸。看他那副肉痛的表情,显然,他的生活,相当拮据。

他提着东西,走出了笔墨铺。没有再去别的地方。而是,径直,朝着城西,一处更为偏僻的住宅区走去。

你,继续,跟在他的身后。

你发现,他的生活,极有规律,也极其简单。

他似乎,没有什么朋友。一路上,没有跟任何人,打过招呼。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娱乐。没有去酒楼,没有去茶馆听书,更没有去那些藏污纳垢的勾栏瓦舍。

他的世界,仿佛,只有他自己。和他怀中,那些卖不出去的书卷。

最终,他,在一处名为“青石巷”的巷子深处,一个独立的小院门前,停了下来。

他掏出钥匙,打开了院门,走了进去,然后,关上了门。

你,没有靠近。绕到了巷子的另一头,像一只壁虎,悄无声息地,攀上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。匍匐在屋脊的阴影里,从一个绝佳的角度,俯瞰着,那个小院。

院子,不大。但打扫得很干净。院中种着几竿翠竹,还有一个石桌,两个石凳。

一切都显得,那么的安静,而又孤独。

你,像一块石头,在屋顶上,一动不动地,潜伏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
你看到了,那个书生,在院子里的石桌上,研墨,铺纸,然后,开始,一丝不苟地,抄写着什么。他的书法,很工整,看得出来,是下过苦功的。看到了,他中午,只是就着一碟咸菜,吃了两个冷掉的馒头。看到了,他抄完了一卷书后,会站在竹子下,望着天空,长长地,叹息。那双清秀的眸子里,充满了,对现实的无奈,和对未来的迷茫。

傍晚时分,一个收夜香的挑夫,路过了巷子口。

挑夫,和旁边杂货铺的老板,闲聊了几句。

“刘家那个书生,今天,又卖字画了?”杂货铺老板,嗑着瓜子,随口问道。

“可不是嘛。”挑夫,用那被熏得,蜡黄的手指,掏了掏耳朵,“我刚从他门口过,又闻到墨水味了。唉,也是个可怜人。听说,是江南过来的才子,考了三次会试,都名落孙山。现在,盘缠也用光了,就靠着,卖点字画,抄点书,勉强糊口。要我说,读那么多书,有啥用?还不如,跟我一样,挑大粪呢!至少,饿不死!”

刘家书生。

刘渊?

你,在心里,默念着这个名字。连同他的背景,他的处境,他的无奈,一同,刻进了你的脑海里。

天色,渐渐暗了下来。院子里,亮起了一豆,昏黄的灯光。

刘渊,点亮了油灯,还在不知疲倦地,抄写着。

你,像一个幽灵,悄无声息地,从屋顶上,滑了下来。没有惊动,任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