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恩松了口气,只有确认草药还新鲜,药铺的掌柜才会收,不然他这半天的功夫就白费了。
他双手握住凝血草的根部,指尖避开那些细小的根须,轻轻往上一提——带着泥土的根须被拔了出来,裹着湿润的黑土,一股淡淡的腥气飘进鼻腔,不算好闻,却让林恩觉得踏实。他把三株凝血草拢在怀里,用斗篷的下摆小心翼翼地裹住,防止叶子被风吹得更蔫——蔫了的草药,掌柜的又要压价了。
做完这一切,林恩才靠在乱石堆上歇了歇。石头是凉的,寒气顺着后背往上爬,可他却觉得舒服——至少能歇口气了。
他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伤口,血已经止住了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,像条细小的疤痕。他想起母亲以前教他认凝血草时说的话,那时候他还小,坐在母亲的腿上,手里拿着一株刚采的凝血草,母亲的手握着他的手,温暖又有力:“这草性子韧,就算被霜打了,就算叶子蔫了,只要根还活,就能止血。咱们灵植家族的人,也该像它一样,再难,也得活下去。”
那时候他似懂非懂,只觉得母亲的手很暖,凝血草的腥味不难闻。
如今再想起这句话,鼻子突然有些发酸,眼眶也热了起来。他抬手抹了抹眼睛,把眼泪逼回去——母亲说过,哭解决不了问题,眼泪冻在脸上,会疼的,活下去才重要。
风又大了些,吹得荒坡上的野草“沙沙”作响,像是在低声叹息,又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苦难。
林恩裹紧怀里的凝血草,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泥土,朝着灰石镇的方向走去。
从荒坡到镇子,要走半个时辰的路,他得赶在集市散学前把草药卖掉,不然等掌柜的收摊了,或者来了更“好说话”的卖主,他这三株草说不定连小半块面包都换不到。
走了没几步,林恩就看见了灰石镇的轮廓。镇子坐落在一片低洼的土地上,像个被冻僵的人,蜷缩在旷野里。
最显眼的不是平民们低矮的土坯房——那些房子屋顶盖着茅草,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,看着就随时会塌——而是镇中心那座贵族庄园。石墙砌得比两层楼还高,墙面上抹着白灰,在灰蒙蒙的天线下显得格外刺眼,墙上刻着复杂的家族纹章:银底黑狮,狮爪踩着缠绕的藤蔓——那藤蔓是灵植家族的象征,可如今却被狮爪踩在底下,像被碾碎的骨头,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。
阳光照在纹章上,反射出冷硬的光,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。
庄园圈走了镇上最好的沃土,那些土地肥沃得能攥出油来,种出来的小麦金灿灿的,可平民们连碰都碰不到。他们只能在镇子边缘的贫瘠土地上种些耐活的土豆,那些土地里全是碎石子,土豆长得又小又丑,可就算这样,每年秋收后,贵族们还是会派家仆来收走大半的收成,剩下的根本不够吃。
冬天一到,饿死的平民不在少数,镇外的乱葬岗里,新添的坟堆一个接着一个。
林恩的脚步慢了些,路上遇到了几个扛着农具的平民。一个老妇人背着一捆比自己还重的柴火,柴火枝桠戳着她的后背,让她佝偻着背,像棵被压弯的枯树。
她一边走一边咳嗽,每一声都像从破风箱里挤出来,胸口跟着剧烈起伏,柴火捆往下滑了滑,她用胳膊肘死死夹住,指节泛白,却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。
另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头瘦得只剩骨头的牛,牛的肋骨根根分明,像一排凸起的石头,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,连点肉都没有。牛蹄子踩在冻硬的土路上,每一步都发出生硬的“磕嗒”声,像是随时会断。
男人的脸黝黑粗糙,布满了皱纹,眼神麻木得像块石头,看见林恩,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连句话都懒得说——生活的苦难早就把他的力气和话语都榨干了。
这就是灰石镇的平民,被庄园经济压得喘不过气,连寒暄的力气都省了。林恩攥紧了怀里的凝血草,手心因为用力而有些出汗,草药的叶子被攥得发皱,淡淡的腥气飘进鼻腔,却让他更加清醒。
他想起去年冬天,有个叫汤姆的平民,因为交不出贵族要的魔力结晶——那东西只有灵植家族能培育,可灵植家族没了,平民们根本拿不出来——被贵族的家仆打断了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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汤姆躺在破屋里,没人敢去看他,也没人敢给他送吃的,最后只能在寒冷和饥饿里等死。那时候林恩还小,躲在自家的门后看,母亲把他的眼睛捂住,声音发颤:“别看,活下去就好,活下去才有希望。”
可活下去,真的好吗?林恩有时候会想。每天为了半块黑面包奔波,看着贵族们坐着华丽的马车,穿着绸缎的衣服,吃着香喷喷的烤肉;看着平民们忍气吞声,连被马车溅了一身泥都不敢抱怨;看着镇外的乱葬岗越来越大,这样的日子,什么时候才是个头?
想着想着,就到了集市入口。这里比路上热闹些,却也更混乱。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,马是上好的西域品种,鬃毛油亮,像黑色的绸缎,马蹄上裹着厚厚的绒布,生怕沾了地上的泥——贵族们连马都比平民金贵。
车夫穿着绸缎做的衣服,颜色鲜亮得刺眼,手里挥着马鞭,对着围过来的平民吼道:“滚开!别挡着贵族老爷的路!要是惊了马,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!”
一个卖野菜的老妇没来得及躲开,马车从她身边经过时,车轮溅起的泥水正好泼在她身上。泥水顺着她的灰布衣服往下流,把她篮子里的野菜也弄脏了——那些野菜是她早上天没亮就去河边挖的,本来想换点粮食,现在全毁了。
老妇吓得赶紧往后退,缩着肩膀,像只受惊的兔子,用脏得发黑的袖子擦脸上的泥,连一句抱怨都不敢说,只是低着头,嘴里喃喃地说“对不起,对不起,小的不是故意的”。
周围的平民都停下了脚步,却没人敢上前。有人皱着眉,眼神里满是同情,却很快就被恐惧取代;有人叹了口气,声音轻得像风,生怕被车夫听见;还有人赶紧转过头,假装没看见,手指绞着衣角,连呼吸都放轻了——谁都知道,惹了贵族,没有好下场。去年有个平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贵族家的小姐,就被家仆打断了胳膊,最后只能靠乞讨过活,没多久就冻饿而死了。
林恩攥紧了怀里的凝血草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,草叶的潮气渗进掌心,凉得像冰,可他的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