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雾如轻纱笼罩演武场,草叶尖上的晨露还未散尽,折射出细碎的珠光。演武场边缘的青石缝里,一抹藕荷色绫罗半掩在丛生的野蕨间,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,像是藏在云海里的半片晚霞。
苏小白攥着青铜罗盘的手指突然收紧,龟甲边缘的齿轮发出细碎的咬合声。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在巡夜后刻意绕路经过此处,藏在广袖里的手腕都被草绳勒出了红痕。怀里用草绳捆着的野山花越发紧实,沾着晨露的花瓣层层叠叠,像是精心梳理过的云鬓。
山间的风掠过衣襟,花瓣上的晨露顺着他苍白的指缝滴落,在靛青色衣襟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,混着衣料上淡淡的药香。他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,确认无人后,又小心翼翼地将山花往怀里藏了藏。
山风裹着晨露掠过竹梢时,他单膝跪在青石板上,掌心堪堪悬在那朵被风揉碎的山茶花上方。沾着晨霜的花瓣微微蜷曲,像极了昨夜师父袖口垂落的软绸。指尖即将触到那抹嫣红的刹那,石缝间突然闪过的藕荷色刺得他瞳孔骤缩 ——
那只半埋在碎石里的香囊,恰似被遗落在人间的星子。蜀锦缎面泛着月光般的冷白,缠枝莲纹样用金线勾勒得精致入微,每片莲叶的脉络都仿佛在绸缎上流淌。最夺目的是流苏末端的珍珠,浑圆莹润,随着山风轻轻摇晃,折射出细碎的虹光,正巧落在他手背上狰狞的剑疤处。新旧交错的光影里,珍珠的柔光与疤痕的暗沉交织,竟生出几分诡谲的美感。
这是…… 苏小白的呼吸骤然停滞在喉间,指节捏着香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,布料边缘在掌心压出细密褶皱。暗纹缎面上金丝绣就的并蒂莲栩栩如生,针脚间暗藏着独属于青云宗内门的流云针法 —— 这与他曾在林青烟药箱夹层里见过的素白手帕如出一辙,只是眼前香囊以茜色绸缎为底,金线勾边的莲花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,与记忆里那方素帕的清冷截然不同。
垂坠在香囊下方的珍珠流苏突然轻晃,浑圆的东珠表面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。苏小白瞳孔猛地收缩,恍惚间又回到三日前的月夜。当时他巡夜至竹林深处,朦胧月色里,林青烟转身时腰间晃动的香囊流苏,分明也是这样浑圆莹润的珍珠。那时隔着三丈距离,雾气缠绕的竹影间,他只隐约瞥见珠子轮廓,此刻近在咫尺的东珠表面,还刻着半朵未完成的莲花纹,与手中香囊上的纹样严丝合缝。
子夜的罡风掀起衣襟,青铜罗盘在怀中剧烈震颤,烫得苏小白心口发疼。龟甲纹路里渗出的幽蓝荧光如活物般游走,终于在香囊内侧凝成微光,映出针脚细密的「烟」字。那三点水旁粘着半片干枯的薰衣草花瓣,被岁月压得薄如蝉翼,轻嗅时,竟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—— 正是林青烟炼制凝神香时特有的、混着苦艾与月桂的气息。
他屏息将香囊捧在掌心,蜀锦表面用金线绣着的缠枝莲纹硌着指腹。当指尖拂过温润的绸缎,记忆突然如潮水翻涌。医庐里摇曳的烛火中,她半跪床前,素白绢帕浸透温水,指尖带着凉意拂过他结痂的伤口。那时她发间的雪松香与药香缠绕,此刻竟与香囊里的薰衣草气息重叠,在鼻腔里搅起酸涩的涟漪。
“师姐肯定是练剑时不小心掉落的。” 他咧开嘴傻笑,虎牙在晨光里闪着微光。竹篮里的草药随着快步晃动,苍术与白芷的气息混着香囊的熏香,在晨雾里织成温柔的网。路过膳堂时,张师傅正掀开蒸笼,白雾裹挟着肉包的香气扑面而来,他却丝毫未觉 —— 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如何将香囊还给林青烟,想象着她接过时可能露出的浅笑。
内门弟子居住的云溪苑笼罩在淡紫色的烟霞中,朱漆回廊缠绕着攀爬的紫藤花,花瓣落在青石板上,铺成一条香软的花径。苏小白站在月洞门前,手指反复摩挲着香囊上的珍珠流苏,耳尖红得像被晨露浸过的樱桃。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环佩叮当,与林青烟的脚步声渐渐重合,心跳突然快得像要撞碎肋骨。
“苏师弟?”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回廊拐角传来,打断了他的遐想。穿着鹅黄罗裙的女弟子提着食盒款款走来,鬓边斜插的白玉簪与香囊上的珍珠相互映衬。她看到苏小白手中的藕荷色锦袋时,突然惊呼一声,食盒上的描金提手 “哐当” 撞在廊柱上,“那是我的香囊!”
苏小白猛地抬头,指尖的珍珠还残留着体温。他看着女弟子胸前同样绣着缠枝莲的衣襟,突然想起赵大雷提过的新入门的柳姓师妹,据说擅长苏绣,最喜用金线绣莲花。喉间骤然发紧,他慌忙将香囊往身后藏,却不小心碰倒了廊下的青瓷瓶,半瓶清水泼在紫藤花丛里,惊起几只栖息的彩蝶。
“对、对不起!” 他结结巴巴地递过香囊,指尖与女弟子的柔荑相触时,像被火烧般迅速收回。竹篮里的野山花随着慌乱动作滚落出来,粉白花瓣散落在柳师妹的鹅黄罗裙上,与那枚失而复得的香囊形成刺眼的对比。